叶洛🍁汘湫

蜃性含水,待月光而水垂;木性怀火,待燧动而焰发;人性含灵,待学成而为美。

不羡流年


一、

苍茫月空下,山鬼谣一如既往地负手站在白玉阶梯前望夜。银白的月辉覆在他清俊的脸颊上,衬得他悠远深邃的目光多出了几分飘渺,竟让弋痕夕生出一种他将乘风而去的感觉,多日来的担忧此时全部化为了恐慌。

“只有一天。”山鬼谣略嫌清冷的声音伴着微凉的夜风徐徐传来,而随之被掷来的一块金属性的侠岚碟教弋痕夕从心底生出了寒意。

弋痕夕颤抖着接过山鬼谣的侠岚碟收入怀中,垂眸问道:“你……是用剩下的所有时间换来的这一天吗?”

“是。”山鬼谣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幽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为什么?”望着他不复往日苍白颜色的容颜,弋痕夕流下两行清泪。

山鬼谣伸出纤长的手指,为弋痕夕细细抚去脸颊上的泪水。

弋痕夕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一怔,抬眸便看见山鬼谣面无表情地将方才沾过自己泪水的食指放入口中吮吸,不由大囧。

似是在享受口里渐渐匀散的苦涩,山鬼谣微微舒展了眉眼:“缠绵于病榻,于你我都是一种折磨。”

“那你至少也应该……先和我商量一下。”弋痕夕顾不得方才的窘态,急道。

“你一向婆婆妈妈的,”山鬼谣的唇边染上戏谑,那熟悉的神情让弋痕夕原本沉重的心稍微减轻了几分,“又怎会选择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

“你倒是了解我。”弋痕夕恨恨道。

“那是当然。”仿佛没有听出弋痕夕的“弦外之音”,山鬼谣得意地哼笑,顺势将弋痕夕拥入怀中,低下头亲吻他的眼角,吮吸着那里残留的泪珠。

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了弋痕夕全身,弋痕夕软倒在山鬼谣怀中,轻声叹息:“山鬼谣……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二、

翌日,弋痕夕似乎褪尽了昨夜的忧伤,平静地和山鬼谣道了声早——既然他不想他哭泣,那他便微笑。

山鬼谣望着他沉静得可怕的神情,心中担忧更甚,但他却不悔。

他不想再折磨彼此了,这些天来弋痕夕的日渐憔悴,他都看在眼里。他恨那个只能躺在病榻上无能为力的自己,所以当钟葵告诉他可以用剩下的时光换来这一天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天,足矣。

只属于他们

彼此的一天。

“早。”纵然心中念头千百转,面上却分毫不露,山鬼谣淡淡地回道。

谁曾想过,无比亲近的两个人,有朝一日,会为了彼此,不约而同地带上了最真实的假面具。

只是掩埋在心底的哀恸,早已和刻在灵魂深处的情意融为一体,从未消逝。

[这样是不行的。]注意到弋痕夕眼底的压抑,山鬼谣想。于是便看似不经意地道:“自从那一次你破了我的绝炁逆空,我就想知道你我的月逐究竟谁的更快。”

“不妨来试试?”弋痕夕扬眉。

话音未落,两人便化为光影,挟尘而去。

三、

桃源镇。

“恭喜你,弋痕夕,你终于赶上了我。”山鬼谣望着弋痕夕汗涔涔的俊脸,淡色的眸子中闪过诡谲的流光,“在速度上。”

[如果你说这话时的神情不是那么戏谑,语气不是那么玩味,笑容不是那么诡异,可信度兴许会高一点]弋痕夕腹诽,赏给得意扬扬的某人一个大大的白眼:“你这换来的一天中元炁是多到几乎用之不竭的地步了罢,不比了,不比了,这除了消耗我的元炁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山鬼谣轻笑出声,他的小木头刚刚翻白眼的样子让他很想……占占他的便宜。面对弋痕夕,他素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弋痕夕白皙的俊脸遭了殃,在一双非常“灵巧”的手中不断地变换着形状。

弋痕夕揉着发红的脸颊,默默地想[这家伙,还是病着好……]

与山鬼谣并肩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弋痕夕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儿时诸多往事,此时尽皆萦绕于心。

弋痕夕开始絮絮地说叨起来:

那户人家最热心,那户人家最无情,那户人家经常会为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孤儿留一碗饭……

哪家小贩的消息最灵通,哪家小厮最是粗枝大叶从不注意偷东西的流浪儿,哪家老板最吝啬最见不得他们到店里偷吃的……

弋痕夕说的这些山鬼谣大多都知道,甚至知道得比弋痕夕更清楚。然而,素来没有太多耐心的山鬼谣此时听着弋痕夕的话语竟无半分不耐,甚至还很有几分兴致勃勃。

当看到一家卤煮店时,弋痕夕恍然惊觉,犹疑道:“我记得……这里原来应该是家包子铺啊。”

山鬼谣寻声望去,心下了然:说起来原来那家包子铺的倒闭与他多少也脱不了关系呢。

“当年我就说那什么“馅满满”包子铺迟早要关门,果不其然。”山鬼谣眯起眼眸,漫不经心地道,仿佛人家包子铺关门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他只不过是在卧底昧谷的那几年中派了几个重零时不时到包子铺前转悠转悠罢了,不过他还是有所收敛的,至少在重零附身那家贪财的老板之前把它们都召回来了。

想起自己探知到的那铁公鸡老板看到零时的反应,可真是有趣得很呐……

山鬼谣摸着下巴,露出邪异的微笑。

弋痕夕无奈地撇了他一眼,心里大是不以为然:觉得这家伙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当年的事情记这么久的仇。(“馅满满”包子铺的包子,皮厚馅少,名不副实,偷那里的包子吃不饱。)

山鬼谣自是明白弋痕夕眼神中的含义,如月色般的眸子中划出浅浅的涟漪,有着不易察觉的点点温存:我讨厌包子铺,哪里是为了那些琐事,而是因为店里的渣滓老板将你打了一顿……

[而某个木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想着,山鬼谣被弋痕夕的迟钝给逗乐了。

“你笑什么?”弋痕夕疑道。

“没什么。”山鬼谣笑容不减,“我在笑某个笨蛋——有一个秘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四、

小溪边,山鬼谣将鬼尘珠打入水中,不一会儿,几天鲜美的鱼便被他吸入了掌中。

山鬼谣用元炁化为的匕首利落地将鱼剥皮、去腥。轻车熟路地召唤出五鼎中的火属性元炁,将鱼架在火团边后,递给弋痕夕一个眼神。

弋痕夕会意,当即用元炁化作木材添进那火团中。

不一会儿,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便随着升腾的热气越飘越远……

“好啊,你们小两口躲在这儿偷腥也不叫上我老人家。”远远的传来天净沙老不正经的声音。

“偷腥……”弋痕夕抽了抽嘴角,“你老人家能换个词吗?”

山鬼谣却似心情甚好,月色般的眸子中浅浅的笑意一闪而逝,将一条烤好的鱼塞入弋痕夕口中,头也不抬地道:“别理他。”

[这是能说不理就不理的吗……]弋痕夕叹气,眼见着两条将熟的鱼在天净沙一团火属性元炁的摧残下变成了两条被烤焦的鱼。

“这两条鱼归你,”山鬼谣顺手就把那两条焦黑的鱼扔向天净沙,不耐地轻斥道,“一边去,别捣乱。”

天净沙一把火将两条烤焦的鱼烧了个精光,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味觉受到全新的刺激:“现在的年轻人啊,越来越不懂得尊敬老人了……”

山鬼谣彷若未闻,只是不断地翻弄烤鱼。

又过了片刻,炽天殿和朱天殿一行人也来了。

辗迟挠着头,说话全然不经大脑:“弋痕夕老师,山鬼谣老师,我们是来送你们一程的。”

[这是说的什么话,果然有其师(天净沙)必有其徒]弋痕夕扶额:[这不是他的学生,绝对不是……]

“好香,”辗迟嗅到空气中弥漫的食香,搓着双手道,“弋痕夕老师,也给我一条呗。”

“就是就是。”游不动早已对鲜嫩的烤鱼垂涎三尺,立刻附和道。

弋痕夕正要把手中的烤鱼递给两个孩子,不料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按住。

山鬼谣眯起眼眸,淡声道:“要吃,自己做。”

笑话,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做的烤鱼给弋痕夕以外的人吃?

至于那两条被烤焦的么,那是天净沙干的,不算是他烤的鱼。

弋痕夕也只能对两个孩子报以歉意的一笑,毕竟鱼是山鬼谣捉的,火是山鬼谣点的,自己也就添了个柴火而已……

岂料山鬼谣见此更是沉了脸色,肆无忌惮地释放冷气:这群家伙凭什么让弋痕夕露出歉意的表情。

弋痕夕又只得回过头来软言安慰醋性大发的某人。

不得不说,某人一旦遇上有关弋痕夕的事,就变得极度不冷静。

五、

众人一阵笑闹过后,孩子们便都到溪边去抓鱼。

天净沙难得正经地感慨:“本想把玖宫岭交给你的,谁料你小子倒是逃得挺快……”

“把玖宫岭交给我?”山鬼谣嗤笑,“你就不怕玖宫岭在我手下化作酒池肉林。”

天净沙拍拍他的肩:“你虽然平时不着调了一些,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

“你也说了,”山鬼谣强调,“那是关键时刻。”

天净沙语塞,摇头叹息:“现在的年轻人啊,也不知道让着老人家一些……”

弋痕夕在一旁暗暗发笑,这两人似乎是天生不对盘,见面说不到三句话就斗嘴。转念又想即将到来的阴阳永隔,不由心下黯然。

萧瑟的秋风拂过,火红的枫叶落了满地。

“保重。”天净沙眸光幽幽地望着飘零的枫叶,叹息也似地道。

山鬼谣低低地应了一声,肃容道:“你也是。”

天净沙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不用送了,时间不多,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语罢,洒然离去。

“还算他识相。”山鬼谣轻哼道。

弋痕夕望着天净沙的背影,却是若有所思:“他说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

山鬼谣哑然,只觉喉间干涩得厉害,半晌才幽幽吐出几个字来:“日落之时,魂归之际。”

“曾有个算命先生对我说过‘孤辰入命,六亲绝缘’,我是不信的,”弋痕夕笑着笑着,笑出了泪,“你知道吗,我是不信的……”

命运对他何其不公,让他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却又过早地将他们带走。

过长的额发遮住了弋痕夕的眉眼,令人看不真切其中神色。

山鬼谣揽住弋痕夕的肩膀,低低地道:“走吧……”

“去哪里?”

“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这一日,两人踏遍了千山万水,看尽了尘世繁华。

六、

夕阳西下,落霞满天。

云天之间,山鬼谣靠在树旁,一头银发凌乱地覆在面上,衬出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

弋痕夕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该来的,终究会来。

“你不回玖宫岭了吗?”

“就在这里罢,也无需给我立碑,我可不想玖宫岭的一群后辈在我的墓前指指点点。”

“且让我为你栽一片林。”

“好。”

两人静坐半晌,皆是相对无言。

苍茫的天穹上,一抹残阳渐渐晕染了血色。

山鬼谣撕心裂肺一般地咳嗽起来,血迹染红了两人身前的土地。

弋痕夕从方才开始就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那素色的唇畔微微翕动着。此刻注意到土地上大片大片的殷红,他的身子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弋痕夕忽然抬眸,纯黑的眼眸中浸染了暗沉的墨色,痴狂一片。

他如同一只幼兽般地扑了过去,环住山鬼谣冰凉的脖颈,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唇封住他沾着血丝的唇,将他喉间的鲜血尽数吸入自己口中。

“你疯了!”山鬼谣瞳孔陡然放大,调动起全身仅剩的一点力气,一掌将弋痕夕推开。

因为长期待在昧谷,他的血液早已沾染上了其间的剧毒,因此才会有了这无药可救的病——弋痕夕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是,我早就疯了,”弋痕夕伸手抹去唇边血迹,惨笑道,“或许早在你‘夺走’神坠,离开玖宫岭的那天,我就已经疯了罢!”

疯狂到想要不顾一切地将他带回来,禁锢在自己身边;疯狂到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和他同归于尽;疯狂到无论在生前还是死后都想要与他纠缠在一起,血脉交融……

山鬼谣一指点在弋痕夕的一处穴位上,将他体内残留的混着毒素的鲜血尽皆逼出,方才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我不管你是不是疯了,”山鬼谣望着弋痕夕,琥珀色的眸子中没有半丝波澜,显得冷酷无比,“弋痕夕,不要忘了,你是个侠岚!”

弋痕夕觉得,在那一瞬间,自己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左师的影子。

山鬼谣见弋痕夕已经将自己方才的话听进心中,神色稍霁。

他轻柔地拨开弋痕夕额前的碎发,与他墨染的双瞳对视:“也不要忘了,你是我的人,小木头。”

若在之前,听见山鬼谣叫他“小木头”,弋痕夕定然是要恼的,然而如今,感受着怀中的人渐渐逝去的气息,他只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方才的疯狂逐渐消弭,沉淀在幽黑的瞳孔中,化作最深沉的哀恸。

许是因为刚才的那一番动作,山鬼谣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唇边更是浮现出一片青白颜色。

弋痕夕凝视着他渐渐黯淡的眸光,就算明知没有希望,却依然执拗地不肯放弃追寻。

他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山鬼谣,只要你不走,以后你想天天叫我小木头都可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别走……”

“小木头,你果然……”山鬼谣捏了捏弋痕夕的鼻子,毫无颜色的唇微微弯起,绽放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是……一个……木……头……”

低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后仅剩下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笑容渐渐沉寂,缓缓定格在了他安静得可以入画的容颜上。

血泪顺着弋痕夕惨白的脸颊一滴滴落下,打在鲜血染红的土地上,宛若彼岸花开。

他将一旁早已没了呼吸的人儿紧紧搂入怀中,低喃道:“就算是木头,也比你这块比谁都狠心的石头要好。”

“山鬼谣,”良久,弋痕夕抵住山鬼谣的额头,涩声道,“我——答——应——你——”

每一个字,都仿佛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

[即使你没有说出口,但我答应你:侠岚的责任,左师的责任,还有……你的责任,我会一一担下。]

世间之大,他守护不了全部,但却能守护他所在乎的。

“你欠下的,我替你还;你的包袱,我替你背;你重视的,我为你守护。”弋痕夕一字一顿地说着,原本黯淡的眸子随之越来越亮。

“只是黄泉路上,”弋痕夕微微侧头,灿若星辰的眸子中忽的透出几分天真,“你——会等我吗?”

如他所料地没有任何回应,弋痕夕无奈地摇摇头:“我知道,若在平时,你听到这话,定然又要笑我痴。”

他的话音刚落,一棵棵参天大树便围绕着他所在的位置拔地而起,在幽静的夜空下,闪耀着莹莹光辉。

“我不在的时候,便让这些饮过你我之血的苦情树陪着你罢,”弋痕夕浅浅地笑着,笑容中浸染了些许愁绪,“不过,我会常来看你的。”

九、

奈何桥边,一身黑衣的男子慵懒地斜靠在三生石上,微长的银发倾泻而下,蜿蜒在石壁上,织成一幅奇美的画卷。

他微垂着眸子,仿佛已经化为雕塑——多少年来,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神情,竟从未改变过。

忽然,男子如鸦翅般的睫羽微微颤动,淡色的眸子看着一个方向,逸出了浅浅笑意:“弋痕夕,你还是这么慢。”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一身青衫的温雅男子无辜地眨眨眼:“这难道不是我答应过你的吗?”

山鬼谣悄笑出声,优雅地朝弋痕夕勾了勾手指:“欢迎送上门来。”

如黑曜石般的眸子中染上一圈氤氲,弋痕夕抑制住想要飞奔过去的冲动,唇角弯弯:“嗯,我来了。”

零、番外

山鬼谣将弋痕夕搂入怀中,刮了刮他的鼻子,低笑着责备:“当初不是说好了不要给我立碑的吗,怎么不听话?”

弋痕夕露出狡黠神色:“别臭美了,那是我给自己立的碑,才不是给你的。”

不过他们葬在一起就是了。

“生前没被你算计过,没想到死后倒是被你坑了一次。”山鬼谣感慨。

弋痕夕捶了捶他的胸口,嘟囔道:“你都算计了我那么多次,我算计你这么一次,不算过分。”

“是啊,比起我来说,不算过分,”山鬼谣摸摸弋痕夕的脑袋,浅笑道,“下辈子我让你算计回来便是。”

末了又温声道:“所以别忘了来向我讨债。”

“这还用说,”弋痕夕埋首在他怀里,抿起薄唇,“不过这次你让我孤独一生的债,你打算怎么还?”

山鬼谣思忖片刻,沉吟道:

“不知把我的生生世世都赔给你,够不够?”

“好,我会生生世世等你来陪(赔)。”


评论(5)

热度(49)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